北石

它光华闪耀,却被杀害

【流浪地球/刘启中心】太阳穹顶

*探讨刘启走向叛军的可能性

*2078太阳氦闪

*重要角色死亡



昭假迟迟,上帝是祗。

如火烈烈,则莫敢我曷。

——《诗经·商颂·长发》



第一场会面:利伯维尔

 

刘启刹住档,带着东西下车。

地球又在向近日点靠近,地面的气温开始升高,冰化成水,水滋养万物。有些地方据说甚至开花了,他在地下城的几个邻居三天两头往上跑,有的是赏花,有的是等着看有没有结果子的树,自己吃,或者高价倒卖。

利伯维尔是个港口,涌上岸的海冰退了回去,刘启打开头盔用力呼吸,空气里飘着湿润的味道,以及钢铁隐隐的锈蚀气息。

他来祭奠爷爷奶奶。

以前是姥爷带着他来,抱着或者牵着还无法自理的小朵朵,跟他讲“你爸爸的爸爸妈妈就在这里”。他小时候就知道,他们是在这里“牺牲”的。

为什么牺牲了?

因为他们要打坏人,坏人伤害了他们。

坏人?为什么坏人要伤害他们?为什么要有坏人?

……

韩子昂从来没和他解释清楚过这个问题,从来没有,直到他在上海的地表成为一座冰雕。

 

他打开袋子,从里面掏出劣质的仿制纸钱,扔在耐火的合金罐子里,用打火机点燃。火光映在他的墨镜上,橙红色跳动着,如同两个扭曲的太阳。

爷爷,奶奶,姥爷,从未谋面的姥姥,妈妈,刘培强,现在他要祭奠六个人了,再加上那些朋友(可以说是朋友),他数不过来。

刘培强没有“牺牲地点”,他在木星附近炸成了几千万片。刘启在结束后会把车归还当地发动机基地,再通过飞机返回中国,转去上海,去看妈妈和姥姥姥爷。

在韩朵朵大一点之后,利伯维尔她就不会跟着来了,但上海还是跟着她哥一起去。

 

朵朵只记得也只见过姥爷,其实刘启也差不多。爷爷奶奶,连刘培强自己都没怎么见过。韩子昂和他说过,直到婚礼那天他才发现刘培强那边的长辈叫张鹏,这个人是后来月球事件的牺牲者之一。

 

刘启看着罐子里花花绿绿的纸张变成灰烬,起身等着罐子降温。

远处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,他摘下墨镜往过看,一群人举着巨大的牌子(甚至还有一个圆圈形状的火把?)高喊着什么,看起来人种肤色混杂。他们在靠近他,让他慢慢听清楚了那些口号,主要是英语,好像也有……法语?内容是差不多的,都是“还我太阳”、“可怕的谎言”之类。

 

在引力弹弓加速的十五个椭圆中,人类的恐慌程度与接近太阳的距离成反比;每当航向近日点,反对和怀疑的声音就越来越大,直到地球再一次掠过那致命的距离,再次向远处升去。

 

有人似乎发现了刘启,他们乌泱泱地冲了过来,塞给他一叠印刷精美的纸,其中一个红头发的男人很激动地说着法语,刘启指指耳朵,摆了摆手,翻译器没带下来,在车上呢。

人群后面又传来一声中文:“假的!”

刘启看不到谁在说话,那人又补充了几句“太阳根本就没问题”、“联合政府必须付出代价”,带着点口音。

刘启想走,他蹲下去装好东西,站起来正对上那个说中文的白人小哥,他终于挤了过来,继续磕磕绊绊地说:“中国朋友,看看这个,”他指着刘启手里那一叠传单一样的东西,“每一个人都有权利知道他自己经历了什么样的,可怕的欺骗和苦难!”

周围人群爆发出一阵附和声,刘启随手把那一叠东西放进袋子系紧,说了声抱歉,回头向运载车走去。

那个小哥还在用中文喊:“你要了解这个,同志!仔细看看我们的结论!”

刘启因为他的称呼诧异地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,那人向他用力挥手,刘启笑笑,转回去把袋子扔进车门,上车离开。

 

开始融化的上海是一场灾难,到处都是水,深度不一,掉下去能生还的概率基本随机。朵朵已经在了,是周倩送她来的,人在外面等着。刘启拖着袋子走过湿漉漉的走廊,朵朵一言不发地陪他打开,摆好东西,重复拿出——点燃——等待的过程。

他本来想把那一叠“传单”也烧掉,又觉得这些东西烧给姥爷和妈妈不好,还是原样装回袋子里。朵朵问了两句,知道是又碰到那些人了,这事儿不新鲜,也就没聊几句。

每年这个时候他们的话是最少的。

 

回到家已经过了午夜,朵朵去洗漱睡觉,刘启撕下2.15的日历,盯着左上角的2077发呆。

姥爷走了两年了,他和朵朵还活着。

 

 

第二场会面:基督徒

 

“Hey——同志!”

刘启回过头,看到远处一头耀眼的金发,那人一边挥手一边朝他快步走过来,他放下已经快报废的扳手,金属的大家伙砸在底板上,发出“咚”一声沉闷的声响。

“我记得你,我们之前在利伯维尔见过。”

“印象深刻。”

“你车不会也坏了吧?”

刘启挡着他继续探头往自己身后看,“引擎又不转了。不过我发过报备了,叉车一会儿就来。”

“那和我去坐坐?”他指着远处隐约能看到的小型中继站,防护服外面戴着的十字架项链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,刘启凑近了,看清十字的中心是一个黑色的金边圆圈,很像日食发生时的太阳。

 

虽然人们习惯把发动机比作“上帝的喷灯”,但上帝本人已经很少被人记起。宗教开始变得混乱,圣经、佛经、古兰经,人们解释、改编甚至彼此融合,最后全部抛弃,从前的宗教不再作为信仰,而是一种习惯。

新兴的宗教则完全不同,它们掠过了上帝、真主或者神的存在,直接以太阳为中心,情绪也通常不只包括信仰,更多的是恐惧和憎恨。

前太阳时代是人类的黄金时代,那时的地球还在转动,人们赞颂朝阳和落日,许多文化都把太阳作为精神图腾,它是希望和家园的代表。

 

“上次没问,你怎么称呼?”

“阿诺德。”

刘启看他金色的头发和蓝眼睛,“你也是哪里的‘合资产品’?”

“不是。我父母都是德国人。”

“他们一会儿来接你?不对那你中文上哪学的?”

“他们早死了啊。”

刘启的表情凝固了。对方朝他笑笑,“没事啊,都过去五六年了。”

他们继续往过走,他接着说:“飞行任务,给小行星碎片打包送走了。我当时被扔在他们北京这边的同事家里,一下子没了父母,那家人就把我领养了。不过我现在成年,其实也不用再回去了。”

 

阿诺德一屁股坐在铁椅子上,刘启隔着一个位子坐下,听他又说:“我倒是认识你。刘培强是你爸吧?”

“……我把他写脸上了吗?”

阿诺德点点头。

“你的疤啊。”他示意刘启照照玻璃,“你那个时候的冻伤。别的地方我不清楚,咱们这儿每个人都知道,就像哈利波特。”

“哈利什…算了。那你是支持快乐一百年计划?”

“也不是。现在的阶级只是看起来没那么明显,真要无政府状态了,你是快乐还是别人的乐子?”

“……你信的挺杂啊。”

“解放神学,这也不是我第一个搞出来的,二战之后…”

“好好好,停,”刘启不想再听他讲天书了,“那你还是要加入他们,和他们一起推翻联合政府?”

“对。是不能没有政府,但也不能是他们这群骗子和变态在领导我们。”

刘启看着手里那张被他翻到顶上的传单,中文印刷的那一版,全是触目惊心的大字,每一个笔画都在尖叫着“背叛”和“谎言”。

“你们已经确定太阳真的没变化了?”

“对。”阿诺德刚想摘下手套,又戴了回去,远远地指指那两幅图像,“上面的是我们最后一次掠过近日点的时候拍的,下面的是前太阳时代的,一模一样。”

刘启保持着沉默。

“我也知道你不信。你没亲眼看到肯定不信。”

他不再看着刘启说话了,自顾自地对着空气宣告:“三个月后,莫斯科那边的分部会发出一个探测器,穿过太阳。到那个时候,总会有人为这一切负责。”

 

远处能看到叉车已经过来了,刘启扣上头盔跟着起身,阿诺德走在他前面五六米的地方,他还没戴上头盔,唱起歌来,歌声传得很远。

 

Amazing grace

How sweet the sound

that saved a wretch like me

I once was lost 

but now I'm found

Was blind but now I see

T'was Grace that brought us safe thus far

and grace will lead us home

and grace will lead us home

 

 

第三场会面:木星

 

刘启人生中第三次看到木星预警,这也是最后一次,红色字体在灯牌上很显眼,和上一次一样,提醒地下城居民注意避灾。这也是引力加速最后关头,这一次经过木星之后地球会朝着离开太阳系的方向航行,不会再回来了。

 

补给站的时间永远是最无聊的,刘启头盔下的眼睛已经快要闭上,远处门口的两个人影出现在剩余的一线视野里,他坐起,睁大眼睛,两个人走近,是阿诺德,身边跟着一个陌生的红发女孩。

 

“我们刚从莫斯科回来。”

刘启记起他之前说的探测器,“所以,你们是,”他比划了一下,“确定了?”

“Yes.”女孩答道,接着蹦出一大段英文,刘启示意自己没带通讯器(阿诺德:又?),女孩停了下来,阿诺德说:“只说也解释不清楚,你自己来看看。”

 

加满燃料还要半个小时,刘启跟着他们上了门口停着的运载车,上面到处堆满了他不认识的机器设备,阿诺德利索地扯开乱放的电线,翻出一副眼镜递给刘启。他戴上,在阿诺德的指示下向外看,有色镜片后是被放大的太阳,在被过滤后的橙红色背景之上,黑色斑点缓缓移动,甚至能看到边缘轻薄的日珥。

女孩动手连接车载计算机,太阳图像被保存下来,阿诺德又示意了什么,女孩点点头,另一个太阳呈现在屏幕上。

“这是太阳危机之前的图,准确地说是1979年的。”

刘启看着阿诺德。

“一模一样。”他补充说,“我们带着地球航行了这么久,但是太阳没有变化。出发的动机就是错的。”

女孩和阿诺德对视一眼,前者戴上头盔下车离开,刘启迅速收拾东西起身,拉开被她关上的车门。

阿诺德追了上来,刘启知道他要说什么,他抢先否定:“这不可能。”

“怎么不可能?你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自己不相信?”

刘启在头盔里大幅度摇头,他伸手做了个推开的手势,步履不稳地转身往回走。

“我知道你不相信。你不相信你爸就是为了这个死的。你不相信你妈那么早就得了辐射病去世,你姥爷冻死在上海为的是这么一个幌子。”

刘启很无力,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“哦对,还有你自己,你拼死拼活成了个英雄,或者说英雄的儿子,是不是觉得很光荣?到现在你还能相信他们的诚实,我是真的觉得你太可怜。”

刘启猛地回过头大吼:“你他妈闭嘴!”

“我说的有什么不对?”阿诺德瞪着那双蓝眼睛,“你有本事别关通讯听我说完。”

刘启胸口起伏着,听着他继续说:

“你不会以为我他妈愿意一直腆着脸跟你说这些东西吧?是,你家里人因为这个傻逼计划都快死完了,那你以为我就是好过的?别说我爸妈都死在外太空连个骨灰都没有,我自己本来能往上接着学物理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你一样开个破车?算了我现在想起来就恶心,就算他们让我继续读我也不读了,为‘流浪地球计划’当螺丝钉,我呸。

“我知道你们这一批人都不愿意接受现实,因为‘都打成这样了,都死了这么多人了,太阳危机得有吧,怎么能没有呢?’你们就是这样想的。但是逃避没有用,真的,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劝你,这是最后回头的路了。”

阿诺德终于停了下来,由于过于激动,前一半时间他在说德语,后面才切成中文。

“来看看吧,刘启,我相信你是无辜的,不会站在反人类那一边。你是被推上所谓英雄的道路的,他们不值得你牺牲这么多。”

 

头顶的木星没有上一次那么遮天蔽日,但刘启剧烈颤抖着,他抱头蹲下,然后跪在冰面上,三、二、一,抬——

 

“跟我们走吧。”

 

 

第四场会面:UEG

 

战争爆发了。

僵持持续了三个月,然后是全球范围的进攻,那一天开始时的全球广播一定会载入史册,那时刘启听到的是原声——发言者用的是中文:

“这是人类从点燃第一把火以来最惨无人道的骗局;因为这些滑稽的噱头,月球爆炸、地球停转,海岸线至少后退了三十公里,无数人瞬间无家可归;因为他们可怕的独裁和专政,无数人因为精神崩溃自杀、被冠上‘反叛’的罪名处死;因为他们的无能,无数人在混乱中互相残杀,十几处地下城被岩浆淹没,无辜的人们在恐怖的高温和绝望中死去。

“兄弟姐妹们!去问问你们还活着的长辈,停转初期,谁没有天天做化疗最后仍然惨死于辐射病的亲人?去看看前太阳时代的普通人,他们哪一个活得不比我更有自由和尊严?他们关闭互联网以关闭我们的喉舌,操控危机和牺牲以操控我们的大脑,但人的思想是永远自由的,永远无法任人摆布!

“是的,他们几乎最大限度地压制了那些美好的东西——文学,哲学,绘画,舞蹈……我想对听从过他们的所有普通人说,你们已经被异化到了极限,这是星火燎原最紧要的关头,是我们最后的机会,最后回家的路。

“在这场骗局之前,地球上有七十亿人,而如今,一半的人口已经从我们共同的家园消失;他们在暴涨又冰封的海平面之下,在地底涌出又凝结的火成岩里,他们是我们的手足同胞,却灰飞烟灭、永远离去——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屠杀,是人类文明异化出的恐怖肿瘤——现在我们要亲手将这丑陋的东西连根消灭!”

 

联合政府溃败的速度比刘启想的要快得多,几乎是不可思议。越来越多的发动机被占领,仅仅过去了两个月,UEG和她的支持者已经只剩下那栋大楼和控制中心了。零下一百多度的严寒中,数以十万计的陆、空、天军队与最后不到六千人的地球派对峙着。

刘启从始至终没有参与战斗,但他是进攻者的精神标志(由阿诺德提议,迅速得到了一致赞成),当“英雄”倒戈的消息传出,全世界的反叛军都为之疯狂。

最后的对峙中,零点过去了,2078年已经到来。地表的人们不知道有没有地下城在庆祝新年,在第一天接近尾声时,UEG通过私人频道联系了军队的指挥官,表示可以开门,要求是见一次刘启。

这是说他们要投降了。

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,在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的护卫下,控制中心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,最后的地球派展现在刘启面前。

 

 

第五场会面:郝晓晞

 

UEG大楼的恒温系统依然保持着运转,出于谈判和再利用考量,进攻的炮火在这里停止。刘启在温暖有氧的环境里脱下防护服,一个戴着工牌的白人女性用手势指引他转弯,至少三把枪直接对着她。

他们登上电梯,直到34层,穿过错综复杂的走廊,走到尽头的一扇门前,门边插着一蓝一红的一对小旗子;引导人敲门离开,门后传来起身和走路的声音,刘启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恐惧。

 

门慢慢打开了,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士站在门后,她的表情很平静,只是让刘启和那三个士兵进来。

“坐。”

她自己也在原来的椅子上坐下,刘启坐到桌子对面,三个士兵依然笔直站着,枪口不懈地对着女人。

那种恐惧变得更深,刘启僵硬地意识到,她是郝晓晞,是他经常在电视和广播里听到的那个声音。

“孩子,不用这么紧张。”郝晓晞笑了,她的样子看起来很慈祥,很亲切,甚至熟悉——熟悉?

“我们把你叫进来,不是为了什么谈判或者求和的。”她的声音依然那么轻柔,但刘启几乎要发抖了,“我认识你的,孩子,大家都认识你。别担心,这里剩下的人不会对你怎么样,也不会在你面前痛哭,指责你不应该站在他们那边……”

“我见过你爸爸一面。说实在的,我之前想要是见了你,我们确实该和你道个歉。你出生的时候地球已经刹车,后来月球也不见了……”

刘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:“是你们杀了他。还有我妈,我姥爷……”

“孩子,”郝晓晞依然平静,“如果太阳危机是假的,你说的没错,是我们杀了他们,这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,就像你们说的一样。但如果不是呢?”

“我亲眼看到……”

“‘看到’什么?用的是什么东西?望远镜,探测器?”郝晓晞摇了摇头,“算了,这不是你该承担的……”

“那你们也是用那些荣誉和责任杀了他们……”

“不,刘启。你的亲人和朋友都不是为了那点勋章和‘责任’,是为了让你们活下来。哎……世界还是把2058年忘了。”

 

郝晓晞站了起来,对着她的枪口立刻抬起,但她只是说:“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。只是,如果可能的话,请你保护我的孩子,他叫李一一。”

刘启的大脑彻底宕机了,他终于意识到那种熟悉从哪里来,李一一——

“快点走吧,孩子。再去回家看看。”

 

在他走出大门的那一刻,郝晓晞的声音在广播中响起,她听起来依旧从容、坚定、冷静;二十三年前她在这里宣布了流浪地球计划的正式施行,二十三年后她代表被包围的“地球派”发出最后的遗言。

“我们本来可以战斗到底的,但这可能导致地球发动机失控,这种情况一旦发生,过量聚变的物质蒸发全部海洋甚至烧穿地球,所以我们决定投降。

“我们理解所有的人,因为在这场还要延续一百代人的艰难奋斗中,永远保持理智确实是一个奢求。但也请所有的人记住我们,站在这里的这五千多人,这里有联合政府的最高执政官,也有普通的列兵,是我们把信念坚持到了最后。

“我们看不到真理被证实的那一天,但如果人类得以从这场灾难中延续,以后的所有人都将在我们墓前洒下自己的眼泪。这颗叫地球的行星,就是我们永恒的纪念碑。”

 


第六场会面:我的太阳

 

刘启走出打开的大门,倒戈的陆军迅速冲了进去,他逆着人流向外,军队开始拖出那些顽固的地球派们,他们押送着这群反人类分子从最后的堡垒里涌出,流向广阔的冰原。

广播已经被完全占领,指挥官宣读着对地球派的判决:令他们自食恶果,曝尸荒野,收走他们防护服的加热电池,被零下一百多度的严寒冻死。

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人们哄抢被扒下来的核电池(这是防护服最值钱的一部分),甚至有专程开飞机赶来的人,不同型号、来自不同国家的运输机、轰炸机在冰面上以圆形队列降落,驾驶员和乘客从机舱跳出,赶往聚会的中心地带。

有不少人认出了刘启,他们看他一直在向外走,不解地想要阻拦,但他粗暴地破开人群挪动着,这个过程很艰难,但他还是走出了包围圈,毕竟一旦联合政府投降,他的价值就不复存在了。

这足足花了他接近一个小时,被包围的五千多地球派还站立在冰原之上,只是没有一个活人了。人群爆发出整齐划一的合唱,那是一首被推举为新世界主题曲的歌——《我的太阳》。

 

不能再逃避了。刘启内心的矛盾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刻,他关闭了通讯器,但身后巨大的合唱声依然经过振动传进耳朵里,像来自地狱。他拖着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双腿,劝说自己有勇气回头。

数到三。

数到三就回去。

 

三——

 

李一一。直到刚才他才知道李一一那个“很厉害的妈妈”是谁。他们其实不是很熟,三年来只在来地面的时候有交流:李一一喋喋不休他的计算机术语,他附和几句,仅此而已。

 

“如果可能的话,请你保护我的孩子,他叫李一一。”

 

李一一呢?

 

周倩和中国心。他们好像是在一起了,但总是吵架,也可能是刚好都被他碰上。周倩身上插着钢筋,气若游丝,让朵朵先走。

他们俩在哪?

 

二——

 

朵朵。

他那个时候在上小学,姥爷在地面帮助救援,他自己在学校里吃饭,回到家乖乖睡觉。第二天早上放假,他起来的时候姥爷回来了,带着一个很小的婴儿;她当时也不叫朵朵,没人知道她叫什么,她小得只能发出哭声。

后来他跟着姥爷去给朵朵登记,在朵朵的哭声里,办理处问他们叫什么,姥爷说跟我姓吧,姓韩,名字……就叫朵朵吧,花朵的朵。

那位先生重复一遍:“韩——朵——朵——,这样对吧?”

“对。”

朵朵立刻就不哭了,她一对大大的黑眼睛看着刘启,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。

朵朵现在在哪呢?

 

一——

 

那是他最早的记忆。

在姥爷和刘培强还在世时他想不起来,也没必要想,在突然发现自己只剩下朵朵之后,这些东西向他潮水般袭来:妈妈抱着他,刘培强亲他的额头和手,最后去亲妈妈;他躺在小床里,听到妈妈说“大不了我去面试领航员”;妈妈倒在地上,刘培强回头抱起她跑出去,留下他在原地大哭;刘培强削苹果给他,他给妈妈吃,刘培强吃掉苹果皮……

他们在哪?他所有的亲人在哪?

天上。

 

刘启回过头向上看,光明淹没了整个世界。

太阳氦闪爆发了。

 

 

 

尾声

 

世界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和长久的死寂,大部分从来就没有立场的平民、技术工作者,投机的政治家和幸存的UEG成员,这三部分人构成了战后秩序重建的主力军。

行星发动机的重新运行被最优先保证,地球开始全功率离开已死的太阳;接着是地面战场的打扫和重建,刘启不知道那五千多人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,他有时会碰到戴着红十字的急救队成员,他们大多数人从他身边径直经过,另外一小部分依然向他敬礼,仿佛从来不知道他曾经站在另一边。

物质循环基本恢复后,对死难者的播报和记录开始了,每处地下城中心设置电子屏幕,更新确认身份的死者。

阿诺德的名字在滚动的文字中闪过,尽管从来不知道他的姓,但那不是重名,刘启盯着那个名字,上面写着 Arnold Chen,没有哪个纯粹的外国人会有这样的名字。

后面的数字是1.2,他在氦闪第二天自杀。上帝,耶稣,马克思,命运女神,管他信多少,正是因为他相信,信仰被摧毁后谁也挽救不了这样的生命。

刘启每天晚上都会到屏幕前等待,他等着,提防上面出现朵朵的名字,但是从来没有,直到四个月后播报完毕,都一直没有,但朵朵也没有回家。

李一一的名字是最后一天出现的,他死在氦闪当天。刘启默默地期望那是重名,尽管自欺欺人,但他只能这么想;他也继续印发寻人启事,并不见人就塞,只是贴在自己背后,墙上:韩朵朵,18岁,圆脸,黑头发,大眼睛……

刘启努力地、规律地重复着自己的生活,他不再思考对错,也不关心叛军审判;他在法庭作为证人出席,然后离开现场,继续穿起防护服,开车,工作,寻找朵朵。朵朵可能明天回家,也可能明天被他找到,尽管希望渺茫,但只要他找得够久,总能找到答案;如果不能也不要紧,他找完这一辈子,一家人总会在天上重逢……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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